由于离得近,李白还能听见他说的是什么。
“是,刚刚找我谈话了,确切地说是我们聊天,这是相互的,”杨剪终于正面看向镜头,一脸的青涩,语速也很快,那双乌亮的眼睛倒是跟现在并无二致,薄薄的眼皮被冻得发红,眼角下长了一颗青春痘,“你问老徐和我有什么好说的?那可多了去了,我跟徐海波说,其实咱俩都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正直而真诚的人,只是您正直得过分了才显得您诡异,我真诚得过分了才显得我可怜。于是我就跟他相安无事地聊了整整两节课。”
“哈哈,不信你们也跟他聊聊去呗,”杨剪笑出了梨涡和虎牙,“不是我吹吧,年级里,甚至整个学校,除了我还有谁能跟老徐谈笑风生?除了我还有谁不是因为成绩烂或者闯了祸而被年级主任找喝茶?只能说因为我是跟老徐一样智慧的人所以他才成天喜欢找我聊天。”
说罢,谁也拦不住,他就跳下台阶,一溜烟跑了。
浓眉大眼的团支书在镜头前一脸严肃地总结:“非常抱歉,由于当事人再次早退逃学,我们不得不终止本次采访。”
尤莉莉已经要笑昏了,那台DV机被她递给别人,重复播放这支无异于揭老底的视频。“您也太自恋了吧小杨同学。”翻滚的笑声中掺杂着这样的声音。杨剪大概是唯一没笑的那个,他不为自己当年的逃学行为做任何申辩,只是闲闲跷起一条腿,膝盖对着尤莉莉,也就顺势保持了一定的距离,他低下头看手机,李白又一次只能看见他的碎发和后颈了。
哦,没笑的还有李白。
确切地说李白陷入了沉思,又好像在做梦,高二,也就是五年前,这人身上冒尖儿的幼稚、乖张、轻飘飘的倨傲,甚至藏在后面的某种孤僻,刚刚在他眼前擦肩,却被所有人当成追忆往昔的笑料。或许完全没有恶意,但这在李白看来与恶劣的嘲笑没有区别,他冷眼瞧着那些人,在脑海中描摹方块屏里的那一分半,想记得更牢一点。他莫名觉得当年的杨剪比现在的忧愁要少,快乐要多,虽然生活仍是苦的。那也是他永远没机会触碰的年月,只是在刚刚,得以看清一隅。
这么说还得感谢尤莉莉咯?
尤莉莉偏巧也在这时回过头来,忽闪着睫毛问他:“小白,我还想问你来着呢,滑冰好玩吗?我不会,看你哥教得不错。”
“哎,先等等——”Polo衫寸头打断道,“嫂子,合着这剪哥过来光溜冰啦?咱这重点是聚会呢,话说回来,刚才离席那么老长时间,杨剪你自己说吧,怎么罚?是喝酒还是扔骰子?”
“骰子吧,”杨剪谦虚道,“再喝我就得爬回家去了。”
“来,扔一把!”寸头递来骰子,杨剪一投,小方块咕噜噜滚在杯盏间,朝上的那面写了个单词——kiss。
见了这词,围观的都开心得很,指着骰子哦哦地叫。这词李白当然也认得,当初他还在看到的时候在旁边用铅笔写了“杨剪”。现在,他听见旁人起哄,说咱要不做个弊直接跟嫂子解决得了,心脏眨眼间就像被碾进了石磨,一点点地往下漏,却又在听见杨剪说“还是按规矩来”时猛地被塑回完整形状,重新拥有生机。
所谓“规矩”便是,杨剪闭眼再投一次骰子,往高了投,进谁的杯子